再见上海(一)|hayami’s blog
1.
今晚签了租房合同,彻底把房子转租出去了。和朋友说好难过,以后就真的没有根据地了。朋友也感慨说,上海朋友越来越少了。
下一个租客在深圳做金融,来看了房就很快订下来了。我骑着车去静安签合同,导航走错,定位到了隔壁一个酒店。这是一座典型的西班牙风格建筑,圆拱形的门,art deco的装饰。牌子上写着建于上世纪20年代,迄今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了。这里接待过很多国家元首、政府首脑,而如今携程评价上只有寒碜的一点分数,写满了「设施老旧」、「服务不好」、「楼道晚上吓人」的评价。
也会知道故事的人,对着这家酒店赞不绝口 —— 它位于市中心,历史悠久,古色古香,不管是前台的货币兑换,还是用塔拉戈纳来命名的房间,似乎都彰显着上世纪那个风云诡谲、海派开放的上海滩。
可能是经营不善,有消息说这里马上会停止宾馆的业务、重新装修改成公寓。我看到有人把它称为「布达佩斯大饭店静安分店」,说关于上海的所有深入记忆都从这里出发,又从这里告于段落。我不知道故事里的记忆都有什么,但他最后用那部韦斯·安德森的电影台词说,
It was an enchanting old ruin. But I never managed to see it again.
(内部照片,图源网络,侵删)
2.
回去路上经过华山路、安福路、武康路,收到租客短信:
姐妹,再确认一下,你的那些家具都会留下的对吗?
我快速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:
说过给你就是给你了
我们还是得有契约精神的
谢谢!
我似乎看到她在屏幕那头松了一口气。
为什么要来上海呢?为什么要用这么高的溢价住在这里呢?我没有向她询问这些问题,但我当然知道「法租界」这三个字对所有初来上海的女孩的吸引力。你可能是从小红书的红男绿女里看到这样的街道,也有可能是在历史名人和书籍里寻到建筑的前身,亦或是在电视剧电影里躲不掉的精致背景。如果说上海是一个巨大的T台,这里就是聚光灯的照射之处。
外人喜欢叫「法租界」,因为这里有英法建筑风格的漂亮洋房,和新潮亮丽的都市生活;但出于某些原因,现在人们会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词,用绕口又冗长的「衡复风貌区」来代替;老上海人称呼这里「上只脚」,这句源于90年代的江湖切口,延续了半世纪的尊卑和骄傲;中介和年轻 local 会称呼「FFC」,像是士绅化的褶皱里、本地人维护着一个心照不宣的同类暗号。
但不管叫什么,这里就是上海的城市名片,是某种光鲜亮丽的生活代名词。
3.
在夏夜里骑着自行车,就要到家了,开门的一刻突然想到了西瓜。
「市中心的市中心,就是夏天冰激凌的奶油尖尖,就是西瓜中间最甜的一口!」
在刚搬到这里的时候,我如此开心地向全世界大声宣布道。刚整理好搬家的时候,朋友来家里做客,结果酒没有开瓶器。于是一边散步,一边敲开附近一家家馄饨、卤肉饭店、便利店、五金店、小卖部。就这样,认识了这条路上所有各色各样的小摊贩。
水果店在过了马路的那条路上,开到一点钟,每天三个轮班。早上是一个年轻小伙子,下午是个女孩,到了夜晚,就变成了一个中年阿姨。
我挑了半个西瓜、荔枝和桃子,都是夏天的水果。一边结账一边问阿姨,路那头的店为什么都关门了?
喔,甚至不是「关门」,这个词显得太日常、太温和、太平静了。它们明明是被水泥堵上的,那种奋力粗暴的堆砌,就像要把小房子吞噬了,吞到一个钢筋怪兽的血盆大口里。
阿姨说,路那边要拆迁了。
拆了?怎么会呢?这里是徐家汇啊,市中心的市中心,
朋友说,是不是把居民弄走士绅化。
谁知道呢。
那家罗森周二总是有很便宜的酸奶,馄饨店的老板喜欢在街上熬肉汤,卤肉饭店会把米饭煮得粒粒分明,他们现在都去哪里了?
对于这些问题我没有答案,我连自己去哪里都不知道。我的心早被水泥一通乱糊,像便利店在夜晚散发着那样明亮轻快的心境早就不存在了。
抬头看了一眼日历,距离离开上海,倒计时6天。